1969年高中畢業,1971年底入伍泰山憲訓中心。一入伍,長長的頭髮、帶著墨鏡,一副酷酷的樣子,但在當夜理了光頭,原形畢露,才知道原來自已長得比想像中的還醜,還不是普通的醜。晚上根本吃不下飯,因為那些飯菜貓狗都不會想吃。
圖片|賴永隆醫師當兵時照片
晚飯後,換了軍服開始編隊,起初大家嘻嘻哈哈,然後開始繞著營房跑幾圈,以為馬上就過去了;接著進營房教著裝、卸裝上床睡覺、再下床著裝,慢者交互蹲跳、扶地挺身,對不服管教的人,一拳就往肚子打,若再反抗便一個迴旋踢,踢得你昏頭轉向;著裝、卸裝的訓練,反復了約半個小時,所有人內外衣服都被汗浸濕了。然後再是一聲令下:30秒卸裝上床睡覺!等到所有人都躺好等待下一個命令起床著裝時,卻再也等不到哨聲,就這樣鴉雀無聲,一覺到了天亮,再大尾的也屌不起來。
第二天清晨六點,一陣哨聲後,接著是廣播傳來好嗲的嗓音:大家早安,又將是另一個美好的一天。後面播放著那首耳熟能詳的歌曲,我一見你就笑,你那翩翩風采太美妙⋯,却沒有一個人笑得出來。自此時起十六週的魔鬼訓練,每天都在蹲馬步、仰臥起坐、扶地挺身中度過,或是找個目標讓你跑個左三圈、右三圈,然後再跑回,反正就是「莊孝偉」。
備註:莊孝維,耍弄之意。
那段時間都忘掉了什麼叫「失眠」,連洗澡都免了;一個禮拜過去了,一套軍服,汗濕了穿到乾、再穿到濕,長官終於大發慈悲宣佈晚上可以洗澡,沒料到竟是大家所熟知的戰鬥澡。5分鐘後哨聲響起,倒數30秒、10秒⋯時間到,操場集合,沒想到軍中的倒數計時還能愈走愈快,動作慢的連肥皂都來不及沖,提著衣褲就往外衝,只聽到班長吼叫:沒穿褲子到處亂跑,甩來甩去不怕把「東西」甩掉哦!伏地挺身十下,又被揶揄:長得那麼小也想在地上打洞?不管如何有洗總比沒洗好。
當時教室裡寫著兩行大字:「合理的要求就是訓練,不合理的要求就是磨練」。面對長官還不能裝聾作啞,講話不能不回話,回話只能說「是」或者「沒有理由」。罵你是豬頭、死老百姓,也只能説「是」;問你為什麼長那麼醜,也只能回答「沒有理由」。
圖片|賴永隆醫師當兵時照片
入伍是九月底,十月天氣依然很熱,出棉被操並不是因為你棉被折得不好( 其實他們説那是軍紀操,就是要服從 ),而要怪自己長得醜,被選上的除了在大家睡午覺時要在大操場上蓋著棉被曬太陽,要不然就要捧著棉被蹲馬步,嘴裡還要不停的喊:棉被、棉被,我愛妳,棉被、棉被,我對不起妳。也好,反正那段日子沒有女朋友,把棉被當女朋友算是一種自我安慰吧!
受訓的前八週不允許會客,後八週的禮拜天會客時間是從早上八點到下午四點,八點起大家都坐在教室內等候班長唱名,個個引領企盼,總希望有個親朋好友來訪,無奈我總是落寞中的一位。
家在嘉義鄉下務農,不可能有空北上,況且1970年代一趟台北行就要十幾個鐘頭,我當然心知肚明,只能望著操場上一對對情侶,幻想著躺在女朋友的腿上,憧憬著她幫我擠痘痘的情景。但是訓練中心不可能讓你沒事做的乾等下去,過中午沒有會客的人,班長會集合帶隊到營區的角落挖傘兵坑,收假前再去回填,或者叫你去廚房抓蒼蠅。回憶起來,早幾年即便是鬼混,也混得風生水起,也幸運的沒有橫死街頭,但是當兵的日子卻反而是我這輩子最落魄的階段,心想暫時把尊嚴鎖在保險箱裡,待結訓後再找機會回來「蓋布袋」,以洩心頭之恨。
備註:蓋布袋,指不欲被認出長相而用布袋蓋住人的頭,並毆打之。
十六週的魔鬼訓練,沒時間煩惱,過得算快;結訓時,我沒想到自己扶地挺身可以上百下,吊單摃可以五十下,最驚訝的是原本覺得貓狗都嫌棄的飯菜,到後來一頓飯兩大鋼碗還吃不飽。最後背著大背包放結訓假,急著返家看年邁的母親,卻把回憲訓中心「蓋布袋」的事情給忘了,而此後下部隊更是我這生真正的轉捩點,在往後的職場上每碰到挫折,我都會告訴自己:路,是擋出來的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