1973年9月26日中秋過後,背著幾十公斤的綠色軍用帆布背包返鄉,步履沈重,傍晚時刻走進村庒田埂,瞥見滿頭斑白的母親正在煙草田裡處理農務,秋風吹來陣陣的涼意,心底莫名的酸疼,我低聲喊著:媽!我退伍了。
退伍前被調駐高雄西子灣看守哨船頭和「偉大領袖」的別墅,在那段終於清閒下來的日子裡,想著接下來的日子該怎麼過?在軍中當了兩年的米蟲,退伍後總不能再和過去一樣混日子,那種日子若當不成角頭,便是橫死街頭。
返鄉當夜,又是個輾轉難眠的夜晚,認真思考著未來該何去何從?留下來種田過此一生?實在有點不甘願,但又不願再向父母伸手。
返鄉的那幾日在家幫忙做些簡單的農事,然後終於鼓起勇氣告訴父親:「我想去台北找工作,順便凖備考大學夜間部。」父親聽後相當詫異於我對未來終於有了主張,而後說道:「既然決定要再念書,工作就不用找了,専心去念吧!」
我仍希望有一份工作而能自食其力,那時聽說早期退伍的學長在桃園一家似乎叫「華貴牌」的絲襪工廠當作業員,月薪有數千元,我便背起包袱,搭上往台北的平快車,和軍中同袍約在台北會合。這是我們第一次的求職,卻雙雙碰了壁。
其後又在報紙分類廣告中看到一份薪水更高的工作,和友人再次去三重應徵。在我們說完來意後,對方端詳了一會兒,以懷疑的眼神看著我們説:「你們行嗎?我們要的是大貨車的綑工喔!」即使我們表示願意嘗試,他卻看也不看的揮手趕人,這才知道工作不好找,不是你想要就會有的。不過,現在想起來真的有點不自量力。
上台北兩個月過去了,仍然找不到工作,想嘗試開計程車連報名駕駛補習班、考執照的錢都沒有,更甭談買車。白天找工作,晚上也開始唸點書,拿起當時的文化基本教材四書翻了翻,感觸良多,順手在正面寫下:「不當醫生就捲舖蓋回家種田。」背面寫著:「我思念我年邁的媽,猶記得離別的剎那,月色朦朧,秋風吹著她鬢邊白髪,她低聲的囑咐愛子:爭得功名再回家!」至今我還留著那本書。
工作找不到,過年總得回家,便在過年後決定住在嘉義市區裡三姊租的房子,專心念書。
當時高中的一位死黨也剛好退伍並準備再度重考,兩個人經常相約下午外出嘉義山仔頂(省嘉中旁)打彈子,傍晚回家吃完飯開始唸書到天亮才睡,過中午起床、再一起去打彈子,這樣週而復始,天天如此,這輩子真的沒有這樣對得起書本過。
終於熬到了聯考結束,心理有數,考得不算差,但仍沒把握會考上哪個學校?因為填志願時,除了當時五家醫學院醫科外,只填了台大農學院和中興大學各一個系,即己打定主意,沒上這幾個科系,寧願唸夜間部,白天仍可以上班自食其力。
以前放榜是聽著收音機一一唱出各校系所錄取名單。晚上,靜靜的躺在床上,仔細的聆聽放榜的名單,當聽到了自己的名字,心底深處卻是從沒有過的平靜,那一夜,睡得好甜。
第二天一大早,沒告訴任何人,便騎著摩托車往市區內找同時報考的高中同學,半路上碰到了考上交通大學的他,手裡拿著報紙,老遠就大聲喊著:「你考上醫學院了!」其實我已知道了。和他一起折返家裡,父親和一些老友在客廳裡抽煙泡茶,好友幾個快步衝進客廳,一邊揮動報紙,一邊大聲的説:「歐吉桑,恁永隆考上醫學系了!」父親訝異的接過了報紙,瞪大了眼睛懷疑的問:「真的嗎?在那裡?」我靜靜的看著父親的手在發抖,抖得好厲害!
那陣子,家裡多了些賀客,十分熱鬧,只差沒有放鞭炮、辦廟會演戲酬神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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